〔新弦〕妈妈,昨夜我去了动物园
夜游园记。

 

妈妈,昨夜我去了动物园

 

妈妈,昨夜风雨交加,但是我去了动物园。

我是这样习惯于一个人在城市里辗转,

公交,地铁,公交,浑身滴着水钻进

沙丁魚罐頭一樣的闷热车厢,在金发碧眼,谈笑风生的游客里

划拉谷歌地图,惊奇发现那一片慷慨的绿地

 

我降落在潮湿站台,随着人群走进入口,

葡萄灰的夜里没有星星。

南瓜灯在稚幼的笑声里晃动,我脚步迟疑——

这一年一度的免费夜晚是否只应属于

天真无邪的小孩童?但没有关系,

我正像孩童一样在世界的版图上迷着路

 

让我想想我看见了什么,当我在园中小径

平靜行走,扮作一个不及物的动词:

狮群之家在河心小岛懒怠巡游,树荫下的晚餐气绝未久

年幼袋鼠有大而天真的眸,与镜头对视

唯有它们迁居来此,多风多雨的北国,

也须迢迢万里

 

我转身行去灯光所不及处,半暗未暗的朦胧

我在不彻底的朦胧里用力眺望,

每一处被围起的草野,试图辨认似是而非的轮廓

犀牛拱起的背脊,也可以是斑马所披的鬃尾

毛绒线团般的兔子必已掌握悖论:

要在人的吵闹中眠寐,它们却要睁着眼睛

河马自水池冒出头颅,宛如升起一座新的大陆

长颈鹿在吃草,天荒地老地吃草,

手握烘焙纸和选票的物种对着它们思考太久

自然选择,用进废退,自作聪明的历久弥新

 

我学着去抚顺一匹马的鬃毛。

妈妈,我要从何说起,昨夜在异国他乡,

我情愿一个人冒雨去看这些少许罕见

而大多平凡的走兽飞禽——它們看我亦然如是;

也不愿再疲倦不堪,棄置人丛

在动物园,我忘记作为一个人类

对切近或遥远的另一个,兩個,一群,

彻底失望的一瞬,那一瞬理应长到

我从知觉到死亡。

足以让最懵懂的灵长类知晓,锋利的石头能砸开果壳;

而我也同他们一样,为每一道残酷的覆辙

盡我們所能,愚蠢地骄傲

 

我们的智者讲了太多昏话:

离群索居者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是神明。

河马,长颈鹿,狮子的智者就绝不会犯这样的错,

互为佳肴既然天经地义,又何必在电子潮汐里

练习沉浮和憋气,泼洒那些草汁四溅或者血淋淋的道理

纵然我爱世上众多的水系,运河,湖泊,海湾,

我不羡慕中央广场上的鸽群与海鸥,也从未想过做一头蓝鲸

只會大言不慚地書寫這樣的陳詞濫句——

“自由的金币啊,你背面镌刻猎枪与叉戟。”

我们是造物间的彼此欣赏,平等地齿爪相向。

在神的庞大棋盘上,我们只要波澜不惊地相遇。

 

妈妈。昨夜我僅僅是一只牡蛎。

 

 

一些補充:我認同呼語詞應當被謹慎使用,當我們使用時,我們就必須真正關心所稱呼的對象。這也是我再度修改這首詩的原因。“mother”可以是具體的母親、母國,也可以是抽象的所指,一個不願回歸的,由出身而非選擇定義的共同體。

 


Last modified on 2023-10-23